【王方】愛是不安全的事
你這樣不行。方士謙掙扎道：我們這些文明開化的人，能別這麼野蠻嗎？
我覺得還行。隔著一張桌子的張佳樂翹腳冷笑：咱是文明開化的電競青年，又不是搞青春傷痛文學的文藝少年。今天也沒有讓你一棒子把人敲暈了裝布袋扛回家睡，怎麼讓你去告白就是野蠻了呢？
搞電競的最重要的就是時間，張佳樂講得頭頭是道：你多浪費一分時間在糾結暗戀對象上，等於少投入一分精力在榮耀，四捨五入就是預備把下一季的冠軍交還給百花。
呸。還能不能說點人話？
也成吧。張佳樂拿眼角瞟著他，悠悠說道：少逼逼，去告白。不要慫，就是扛。
二期裡頭，林敬言的微笑總有點什麼意思在裡頭，笑容有待客的懇切，又似無人在旁。他開了一瓶啤酒，給其他兩人倒上。眨眼道：這六字箴言可謂濃縮了張佳樂人生體悟的精粹，方神不可不聽啊。
是啊是啊，濃縮極了，太精粹了。據說舊約中神耗費七天創世紀，他和孫哲平第三天就滾上了床。方士謙頓了一下雙頰飛紅，抬眼看張佳樂臉色如常才說下去：可我這樣不是落人口舌嗎？要是給人講什麼電競選手不專心本分，到底是來打比賽還是來談戀愛，這話聽了多煩啊。
他越說越小聲，林敬言敏銳捕捉到重點，挑眉：你的暗戀對象是圈內人？
方士謙心虛點頭，在包廂半晌，無人說話。從眼角看上去的張佳樂撐著頭，側臉鍍上酒杯的光澤，掛著懨懨無心的神情。
你這麼說可真無聊。張佳樂突然開口：沒意義，浪費時間。
嗯，生氣了？林敬言奇道。
滾去旁邊。張佳樂一把撈走酒瓶，對著瓶口灌了悶氣，轉身直勾勾瞪向方士謙。
張佳樂如此態度的時候，眉目裡自有一股鋤鋤斧鑿和雕切的凌厲，叫人恍惚中錯覺玉鑄的群山依次碎裂。明明是五官標緻清秀的類型，眼中卻有風翻雷滾霜飛雪騰，無可抵禦，不留轉圜餘地。
你聽好了，傻子。
要是真在意給人講話，那別活在城裡了，只要活著就是討嫌，哪怕去山林隱居也避不了。張佳樂繼續說下去：你若是真愛上一個人，那就是你的本能，和吃飯一樣、和睡覺一樣。既然如此，憑什麼叫做本分？
那些講閒話的，難道能教你專心打比賽不要分心吃飯，專心練習不要分心睡覺？
少來了。張佳樂冷冷總結：方士謙你少來，我們都知道你沒這麼乖。
沒有那麼乖的方士謙垂下眼悶悶道：張佳樂你知道嗎？每次聽你那樣講話，我都錯覺自己聽到什麼聲音。
毒雞湯的聲音嗎？林敬言笑了笑。
蛾撞在窗上的聲音。方士謙咕噥，你這種人沒犯情殺還遇上孫哲平，那是祖墳冒青煙。
話說得有無道理尚且無法得知，倒是孫哲平拎著一瓶十五年Glenfarclas推開包廂時，正巧阻止張佳樂試圖徒手勒斃方士謙。管著管著就不理會兩隻小貓似的打架，倚著燈光，他懶洋洋問林敬言：所以你們搞這麼久，套出讓方士謙春心蕩漾的對象的身分了沒有？
還沒，前面忙著敘舊呢。林敬言忽然提聲問：方神，所以你那個暗戀對象是誰啊？
張佳樂氣呼呼捏著方士謙的兩頰。你給我老實交代，否則我─ ─
王杰希呀。
啥？張佳樂一愣。
林敬言扶起方才碰倒的酒杯，冷靜問：再說一次？
方士謙一把推開張佳樂站起來，咬了咬嘴唇，似羞似惱。他飛快地眨了眼睛，然後臉上的表情變換了，像發光一樣。我喜歡王杰希啊，怎麼不行啊？
怎麼行啊。林敬言腦中飛快閃過打第三賽季開始，方士謙在榮耀私頻對著王杰希大呼小叫、拉著二期組織「端正隊風糾察隊」滿世界追著和喻文州黃少天組隊刷本的王杰希打、煩得對方好一陣子找不到人下副本、後來不得不湊合著找方士謙與方士謙的小號組團才刷得了關卡。
林敬言閉上眼回想，手掌抵著手掌，支在下頷底下。腦子裡，血氣襖熱，通風管在牆壁裡嗡嗡作響，是不是姓方的都同款難纏，諸如此類，揉成一團雲彩。
孫哲平一旁安安靜靜地滑著手機，張佳樂提出質疑。
所以你不准王杰希和別人玩，是因為你會吃醋？你他媽拉著我們陪你就為了你醋勁大發？張佳樂偏過頭看著方士謙臉上愕然的細小表情，腦子裡掠過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。
當然不是，我哪有不准王杰希和別人玩兒？我是這麼小心眼的人嗎？方士謙嚴正駁斥：我是不要他和喻文州黃少天搞在一塊。
他一敲桌子，理直氣壯，挺直了背脊道：那個他們四期一出道，不是有什麼「四大心髒」嗎？老葉不就裡頭排行第一的嗎？就算我不認識喻文州，難道還不知道老葉的心多髒嗎？那個藍雨的霸圖的雷霆的肯定和老葉是一路人啊！怎麼能讓他和王杰希處一塊玩兒？萬一他被帶壞怎麼辦？絕對要阻止的啊！
這洋洋灑灑一大篇護崽言論砸暈了每個人，昏黃溫暖的燈光在凹陷的磁磚上披上煙霧一樣的透明影子，張佳樂眨了眨眼，慢慢呼出一口長氣。
方士謙。張佳樂轉過身去，神色複雜：我寧願你是吃傻醋，這樣還勉強有救。
林敬言悄聲問孫哲平：他剛剛的意思是王杰希會被帶壞嗎？王杰希？
醫人者不自醫。孫哲平回應得很快：這是盲目症，末期，沒救了。
你當真看過王杰希怎麼對付那些─ ─算了，啥都別說。張佳樂撇下嘴角：方士謙你的濾鏡太扭曲，我不想瞭解你眼中的王杰希。
這句話沒有引發方士謙的怒氣，這也許是真的，也許無關緊要。反正他自過去的記憶認識的王杰希和現在的一刻是一樣的新，一樣的好。方士謙輕輕哼著不知名的曲調，反覆地哼著同一句，分分鐘鐘悠悠地一點一滴流過，無法數算，今夜與明天沒有區別的世界裡，讓日子無可無不可地流下去。
啞啞的靜默中，孫哲平忽然拋出一句：王杰希以為你討厭他。
他看出方士謙似乎想反駁，然而有什麼將他擋在一處茫然之外，彷彿喘息卻發不出聲音，夜晚不是夜晚。方士謙眼底的猶疑，或是仍以為他有話要說，而在剛才的六秒鐘裡，林敬言已經從方士謙的臉上，讀出三種不同的表情，每一種都剔透飽含感情。
他甚至聽見他的心，不住地敲著。
我討厭他。方士謙低語：我怎麼不討厭他。
我討厭他擅作主張要將魔術師折翼，討厭他做出決定時僅僅支著一張清濯的臉，在復盤末尾不輕不重拋出一句便了結從前如意。彷彿那不是孤注一擲，不是攸關生死，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。但我們都知道微草歷來隊長從來不留自己退路。
我討厭他以為自己可以拯救全世界的模樣，更討厭其實也我偷偷地、不自禁地這麼認為。
我討厭他其實人很好，討厭每個人其實都知道。討厭王杰希對每個人都很好，討厭我還得惡聲惡氣地說：是喔，原來他有這麼好。
我討厭王杰希，尤其他總在一邊不可用幾何語言描述的飛行閃避攻擊時，一邊用眼角釋放笑意。討厭這種時候，覺得他多得意多可愛。
我討厭那些關於王杰希的錯覺，讓人在夢中的生死關頭忘記逃命。
方士謙臉上的表情溫柔而倔強，即便他因為誠實而疼痛，因為靈魂乍醒而流血。包廂的門簾透著光，一截淺薄影子落在瓷磚的格線之間，光影隨著窗縫的微風浮沉，緩慢地叫人暈眩。
手邊的動作停下了，張佳樂注視著方士謙，想從他臉上找出逞強的痕跡來，但並沒有找到。方士謙看起來只是徹底的坦然，甚至沒有了他那付平時總是掛在眉眼的不服不信。
你完啦。靜默片刻，張佳樂氣不過一腳踢在方士謙小腿上：現在和我們講啥都沒用，你就該把這些話糊在王杰希臉上。
方士謙哼一聲：不行，這樣我太吃虧。
憑你這強盜邏輯怎麼會吃虧，張佳樂扭著開瓶器沒去看他。自顧道：剛才我覺得你傻，現在明白你是自私又貪心，七情六欲不管不顧全吊死在一個人身上。念在往日的情分上，一杯酒給你餞行，乾了就快去坦白送死。
偏不說，酒給我 。
林敬言笑笑沒開口，人有趨吉避凶的本能，愛卻令人飛蛾撲火。他湊近孫哲平低聲問：你的手機怎麼還是通話中─ ─
剩下的話語一會兒就黯淡成呢喃，接著方士謙什麼也聽不見。
那口酒液像白日滯留在肚裡的啞默，一把刀般掠過，又來回鬧著。方士謙喝著笑鬧著就離開了，凌晨半透明的月亮，那團浮凸低懸的流雲，冷風似刀片擦過微麻細癢予人愉悅，從未感到如此疲憊而神采奕奕。
他思忖，到底別人也無法替他明言，喜歡一個人乃至於愛是怎麼一回事。他在地上、在城市裡行走，眼前有路兜裡有錢，只是有一天忽然抬起頭，視線詛咒般升起，於是世界從此不同了，再也不相同了。
如果瞎了多年的人不懂得顏色的概念，什麼是月亮？
微草宿舍穿過相思林的灰色小徑零落貼著幾片落葉，不知道為什麼王杰希居然也沒睡，低頭倚著牆滑著手機，頸後乾淨的耳畔敏感得能被人看見。
他看了看王杰希年輕乾淨的側臉，忽然忍不住委屈又得意，或許他內心已經有答案，但他說不出口，一旦說了就不能回頭了。
只要他不說出口，他就能繼續把這兩個選項同時握在手中。
傻子才會告白。方士謙暈呼呼地想，我才不要選擇，我全部都要。
前輩。王杰希抬眼看他。
嗯？
回去啦。隔著一層薄薄的、微汗的皮膚王杰希牽起方士謙的手。
他著牽他，沒人說不行，那就一直牽著走到房裡。方士謙說欸我的房間過頭了，王杰希頭也不回說醉著的人不該獨睡才安全，他的額際、後頸湊近看全是霧氣似的汗水，把手一抹，還是冷的。
你幹啥流這麼多汗啊？
王杰希淡淡道：半夜接到一通電話，想了好久事。緊張也會出汗的。
方士謙還沒追問哪個人打的電話，已經被人輕輕推倒在床塌上。王杰希的雙手熾熱，扶著他， 他側過頭看著方士謙，右邊的頭髮遮著他的臉。
左面的窗外，天空布滿裂成一片片的雲，月亮有時被飄過的雲遮著，有時不；月亮沒有被雲遮蓋的時候，王杰希的身影乾淨苗條得令人迷惑。
我認識一個人。從前想不通他這樣子的一個人，為什麼要裝作一副很不高興很不滿意的樣子，為什麼明明白白的一顆心，要拋出來自己扭打自己。
今天我才知道那也不是什麼故弄玄虛、裝模作樣。
王杰希忽然開口， 又有點想笑：他害怕，怕自己一旦開始對人好就停不下來。
你說，我該拿他怎麼辦？
一個挑逗的、靈巧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，方士謙第一次發現王杰希有著漂亮的酒窩。他說：前輩，你是不會感到安全的。
憑什麼啊。方士謙胸口就輕柔地泛起疼痛，嘴上卻兀自生硬。
怎麼說呢。王杰希眨眼，如此恣意妄為，如此快活，他道：因為我也喜歡你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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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哲平：儘管講破嘴唇，讓你們看看全聯盟第一狂劍士的助攻手段（默默打給王杰希
